几乎十年前写的一篇旧散文，今天翻出来贴在这里吧。

心有千结凝泪悬

走进九月，雨仿佛从来没有断过线似的，总在淅淅沥沥地下着。一开始还携着夏的残勇，慢慢地便裹上秋的初凉，终于彻底地，淋透了这个季节。

 

秋之雨，诗之魂，一岚雾去，一夕光下。秋雨是勾人遐思的，寂寥壮阔之时，凉意萧索之刻，让人思绪悠远，伤怀落寞。是谁曾让你梦绝兰烬？有谁会为你卷帘笑迎？那一角霜天里，写满了谁曾有的孤独与凄凉！

 

记得当年背井离乡、负笈求学，恰逢中秋前夕，临出门了，我却不自主地把已经捆好了的行李打开，毫无目标地，悉嗦了半天，然后又默默地合上。母亲凝视着我渐渐低垂下去的目光，轻轻地问我是否落下了什么，我摇了摇头，不敢正视她的眼睛，只是在心里偷偷地叹道：“什么也没有，除了一颗心。”

 

成长，实在是一种略带残忍的独立。年少时，心是忠贞于前方的，上路便成了不变的基调，虽然前路不知。临行那天，在机场送行人群的噪杂声里，有《弯弯的月亮》的旋律在幽幽地流淌，虽很飘渺、悠柔，却水濛濛般地，一下子压在了我的胸口。将要抵达的城市，也会被弯弯的月亮照着，但那是异国，还会有那“古老的歌谣”吗？瞬间，我感觉到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，尽管耳边嘈杂依旧。

 

异国流浪的开始，其实是异常清苦的，于是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母亲。刚到美国不久便是中秋，夜深人静时分，一个人看着明月沉沉，却清清冷冷，我感到了秋夜在散落、凋零，也听见了秋蝉无奈的离歌，我看见了自己一直在苦苦追寻的风景，却突然发现：我不懈追寻着的梦里面，似乎遗失了点什么……梧桐叶上三更雨，叶叶声声是别离，某种疼痛，瞬间在无边无际的时空缝隙里升起，《弯弯的月亮》的旋律，突然从心底冒出，把忧伤柔软，将思念的心情吹得一波三折。

 

对月，独饮，到深夜。醉梦里，我看见一轮明月孤悬半空，下面是黑漆漆无边无尽的一片，我好似听见了母亲的哭泣，渐近渐远，于是脚步踉跄地去寻找，却怎么也看不清脚下的路……

 

出国后第一次回国省亲，一过海关，我便使劲地踮起脚尖，在人头的上方寻找着父亲的脸庞。仿佛源自父女之间那血浓于水的第六感觉，他已经在大踏步地迎着我走来，那一句“你回来了”，竟是那么平淡，如古井里的深水。而我的那一声“爸”，却似乎饱含了无数的辛酸和委屈。恍惚的泪水里，瞥见了父亲发间新添的缕缕银丝，脸上也多了些许皱痕，只是在我离家一年多的功夫里，我那曾经高大而挺拔的父亲，身子居然佝偻了不少。深埋在我心中的殇与喜，在这一瞬间，决堤。

 

丢下手中的行李，风尘仆仆地扑进母亲的怀里，那一刻的记忆，从此定格在时光的黑白胶片里，有着经典的温馨。

 

此后数年天涯羁旅，所有的酸甜苦辣，都学会了埋在心里，所有的缘起缘灭，都一个人去扛着。点点寂寞的黄昏中，那偶然从异乡街角飘来的菜香，都足以激发起我心底的悲哀，这时，任何的抱负和壮志，都抵不过一张回国机票来得安慰。故乡和亲人，始终像一片穿越时空的风景，在我的眼眸深处，凝结成一颗沉重的泪，一生，都无法流出来。

 

人的成长，注定了是一条阴雨连绵的不归路。好在我们一路不停地走着看着，爱着痛着，体会着感悟着，梦想着憧憬着，幸福着心碎着。而我拼却文字留下的，只不过是这些让人欢喜而又惆怅的岁月而已。一个人的成长，注定了一群人的老去，有些人、有些事，总以为一直会在，却在我转身的刹那，永远消逝，剩下的，只有那些黯然酸楚的怀念，撕扯着内心无法言喻的隐痛。而这一路，不论是悲、是喜，是恐惧、还是沉重，生命终将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感觉罢了，有时哪怕一封信、一个电话、一本书、或者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聊，都会让沉重释放成清浅，深刻稀释成简单，悲伤调和成寡淡。到了最后，不过都回归成了一个人的安静，而唯有文字，佐证过尘殇。

 

秋天，有着落叶和别情，有着疏离和守望，有着岁月留下的淡淡的惆怅。行走在异国的山野里，我低头嗅去，嗅到了烟火，故乡，亲人和思念。而故乡的月光，今夜，是否也会一样地清亮？